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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第三

  艺祖既平江南,诏以兵器尽纳扬州,不得支动,号曰“禁库”。方腊作乱,童贯出征,许于逐州军选练兵仗。既开禁库,两房将士望见所贮弓挺直,大喜曰:“此良弓也!”因出试之,宛然如新。是日,弓数千张立尽。噫!自开宝之乙亥至宣和之辛丑,一百四十七年而胶漆不脱,可谓异矣。女真犯阙,东南起勤王之师。仆时为江都丞,帅臣翁彦国令扬州作院造神臂弓,限一月成,皆不可用。当时识者以为国初之弓限一年成,而今成于旬日之间,宜乎美恶之相绝也。仆考《考工记》,然后知弓非一年不可用也。“弓人为弓,取六材必以其时”。“凡为弓,冬析干,春液角,夏治筋,秋合三材。寒奠体,冰析灂,春被弦”。则一年之事。郑氏注云:“期年乃可用。”且三代之时,百工传氏,孙袭祖业,子受父训,故其利害如此详尽。我艺祖奋起于五代之后,而制作之妙远合三代,不亦圣谟之宏远乎?

  洛中邵康节先生,术数既高,而心术亦自过人。所居有圭窦、瓮牗。圭窦者,墙上凿门,上锐下方,如圭之状;瓮牗者,以败瓮口安于室之东西,用赤白纸糊之,象日月也。其所居谓之“安乐窝”。先生以春秋天色温凉之时,乘安车,驾黄牛,出游于诸公家。诸公皆欲其来,各置安乐窝一所。先生将至,其家无老少、妇女、良贱,咸迓于门。迎入窝,争前问劳,且听先生之言。凡其家妇姑、妯娌、婢妾有争竞,经时不能决者,自陈于前,先生逐一为分别之,人人皆得其欢心。于是酒肴竞进,厌饮数日,徐游一家,月余乃归。非独见其心术之妙,亦可想见洛中士风之美。闻之于司马文仲楫。

  《前汉·百官表》“少府”之属官凡五十余人,有導官掌米谷以奉至尊。然学者多疑“導”字之义。仆考《唐·百官志》導官令“掌導择米麦,凡九谷皆随精粗,考其耗损而供”。然《汉》“導”字下从“寸”,《唐》“”字下从“禾”。今按:《韵略》:“瑞禾一茎六穗谓之。”恐唐以瑞禾名官也。仆尝以此问舅氏,笑云:“此盖读司马长卿《封禅书》误耳。《书》云:‘导一茎六穗于包。’注云:‘导,择也。一茎六穗,谓嘉禾之米也。’后人误以瑞禾为,遂并官名失之,可一笑也。”舅氏张文林相茂实,端方不偶,卒于铨曹。

  前汉初,去古未远,风俗质略,故太上皇无名,母媪无姓。然《唐·宰相世系表》叙刘氏所出云:“昔士会适秦,归晋,有子留于秦,自为刘氏。秦灭魏,徙大梁,生清。徙沛,生仁,号丰公。生煓,煓音端。字执加,生四子:伯、仲、邦、交。邦,汉高帝也。”噫!高皇之父,汉史不载其名,而唐史乃载之。此事亦可一笑。

  《唐史·韩退之传》:“擢监察御史,上疏极谏宫市,德宗怒,贬阳山令。”此说非也。集中自载《御史台论天灾人饥状》,故退之《寄三学士》诗云:“是年京师旱,田亩少所收。适会除御史,诚当得言秋。拜疏诣阁门,为忠宁自谋。上陈人疾苦,无令绝其喉;下言畿甸内,根本理宜优。积雪验丰熟,幸宽待麦麰。天子恻然感,司空叹绸缪。谓言即施设,乃返迁炎州。”以此验之,其不因宫市明矣。然退之所论,亦一时常事,而遽得罪者,盖疏中有云“此皆群臣之所未言,陛下之所未知”,故执政者恶之,遽遭贬也。既贬,未几有“八司马”之事。使退之不贬,与刘、柳辈俱陷党中,则终身禁锢矣。或云:退之岂与柳、刘辈同乎?仆曰:退之前诗又云:“同官尽才俊,偏善柳与刘。”使其不去,未必不落党中,然则阳山之贬,其天相哉?司空谓杜佑也,《宰相年表》十九年二月“佑检校司空”。

  俗谚云:“一絇丝能得几时络。”以喻小人之逐目前之乐也。然“絇”字当作“緰”。《太玄经》“络之次五”曰:“蜘蛛之务,不如蚕一緰之利。”緰,音七侯反,与絇同音。今以《太玄》证之,故絇当作緰。

  唐时,前辈多自重,而后辈亦尊仰前辈而师事之,此风最为淳厚。杜工部于《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》首云:“文章有神交有道,端复得之名誉早。”又云:“坐中薛华善醉歌,醉歌自作风格老。”一篇之中,直呼三人之名,想见当世士人一经老杜品题,即有声价。故当世愿得其品题,不以呼名为耻也。近世士大夫,老幼不复敦笃,虽前辈诗中亦不敢斥后进之名,而后进亦不复尊仰前辈,可胜叹哉!

  陈待制邦先字应贤,初任差作试官,发解进士程文中犯圣祖讳,冲替。问之,云:“因用《庄子》‘饰小说以干县令。’而《疏》云:‘县字,古悬字,多不著心。悬,高也,谓求高名令闻也。’”然仆以上下文考之:“揭竿累以守鲵鲋,其于得大鱼亦难矣。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于大道亦远矣。”盖“揭竿累”以譬“饰小说”也,“守鲵鲋”以譬“干县令”也。彼成玄英肤浅,不知《庄子》之时已有县令,故为是说。《史记·庄子列传》:庄子“与梁惠王、齐宣王同时”。《史记·年表》“秦孝公十二年”:并诸小乡聚为大县,县一令。是年乃梁惠王之二十二年也,且周尝往来于楚、魏之间,所谓监河侯,乃西河上一县令也,时但以“侯”称之耳。而《疏》乃以为魏文侯,不知与惠王之时相去远矣。且监河侯云“我得邑金”,是以知为县令也。若晋申公巫臣为邢大夫,而其子称邢侯之类是也。

  唐人字画见于经幢碑刻文字者,其楷法往往多造精妙,非今人所能及。盖唐世以此取士,而吏部以此为选官之法,故世竞学之,遂至于妙。《唐·选举志》云:“凡择人之法有四:一曰身,体貎丰伟;二曰言,言辞辩正;三曰书,楷法遒美;四曰判,文理优长。”或曰:此敝政也,岂可以字画取人乎!难之者曰:“今之士人于此状貎奇伟,言辞辩博,判断公事既极优长,而更加以字画遒美,有欧、虞、禇、薛、颜、柳之法,士大夫能全此美者,亦自难得,况铨选之间乎?”闻之者皆服。

  天圣中,邓州秋举,旧例主文到县,乡中长上率后进见主文。是年,主文乃唐州一职官,年老,须鬓皓然。说贽,见有轻薄后生前曰:“举人所系甚大,愿先生无渴睡。”既引试,赋《桐始华》,以“姑洗之月,桐始华矣”依次用韵。满场阁笔不下,乃复至帘前启曰:“前日无状后进辄以妄言仰渎先生,果蒙以难韵见困,愿易之。”主文曰:“老人渴睡,不能卒易,可来日再见访。”诸生诺而退。是夜,主文遂遁去,车运司云:“邓州满场曳白。”是年遂罢举。闻之于南阳老儒李亿。亿又云:“昔待监司极小,又士人多自重,不肯妄求,故多老于选调。”

  今印榜文额有“之”字者,盖其来久矣。太初元年夏五月正,历以正月为岁首,色尚黄,数用五。注云:“汉用土数五,五谓印文也。若丞相,曰‘丞相之印章’;诸卿及守相,印文不足五字者,以‘之’字足之。”仆仕于陕洛之间,多见古印。于蒲氏见“廷尉之印章”,于司马氏见“军曲侯丞印”,此皆太初以后五字印也。后世不然,印文榜额有三字者足成四字,有五字者足成六字,但取其端正耳,非字本意。

  五柳《与子俨等疏》云“汝等虽不同生”,又云“况共父之人”,则知五子非一母。或云:以五柳之清高,恐无庶出,但前后嫡母耳。仆以《责子》诗考之,正自不然。诗云:“白发被两鬓,肌肤不复实。虽有五男儿,总不好纸笔。阿舒已二八,懒堕固无匹。阿宣行志学,而不爱文术。雍端年十三,不识六与七。通子垂九龄,但觅梨与栗。天运苟如此,且进杯中物。”且雍、端二子,皆年十三,则其庶出可知也已。噫!先生清德如此,而乃有如夫人,亦可一笑。醒轩云:“安知雍、端非双生子?”

  富郑公留守西京日,因府园牡丹盛开,召文潞公、司马端眀、楚建中、刘凡邵先生同会。是时,牡丹一栏凡数百本,坐客曰:“此花有数乎?且请先生筮之。”既毕,曰:“凡若干朵。”使人数之,如先生言。又问曰:“此花几时开,尽请再筮之。”先生再三揲蓍,坐客固已疑之。先生沉吟良久,曰:“此花命尽来日午时。”坐客皆不答,温公神色尤不佳,但仰视屋。郑公因曰:“来日食后可会于此,以验先生之言。”坐客曰:“诺。”次日食罢,花尚无恙。洎烹茶之际,忽然群马厩中逸出,与坐客马相蹄啮,奔出花丛中。既定,花尽毁折矣。于是洛中逾服先生之言。先生家有“传易堂”,有《皇极经世集》行于世。然先生自得之妙,世不可传矣。闻之于司马文季朴。

  元城先生尝言:异哉,卢杞之为人也,不独愧见父祖,又且愧见其子也。卢氏,唐甲族也,而怀慎一派为盛。怀慎以清德相玄宗,号为名相。而生东都留台弈,弈骂禄山被害,在《忠义传》。弈生杞,相德宗,败乱天下,在《奸臣传》。杞生元辅,《元辅传》云:“端静介正,能绍其祖。故历显剧任,而人不以杞之恶为异。”亦附《忠义传》。故曰:杞不独愧见其父祖,又且愧见其子也。元城先生刘待制安世字器之云。

  “葭灰秋吹季月管,日出卯南晖景短。友生招我佛寺行,正直万株红叶满。光华闪壁见神鬼,赫赫炎官张火伞。然云烧树火实骈,金乌下啄頳虬卵。魂翻眼晕忘处所,赤气冲融无间断。有如流传上古时,九龙照烛乾坤旱。”右韩退之《游青龙寺》诗。仆旧读此诗,以为此言乃喻画壁之状。后见《长安志》云:“青龙寺有柿万株。”此盖言柿熟之状。“火伞”、“頳虬卵”、“赤气冲融”、“九龙照烛”,皆其似也。青龙寺在长安城中,白乐天《新昌新居》诗云:“丹凤楼当后,青龙寺在前。”以此可知。长安诸寺多柿,故郑虔知慈恩寺,有柿叶数屋,取之学书。仆仕于关陕,行村落间,常见柿连数里,欲作一诗,竟不能奇,每嗟“火伞”等语,诚为善喻。

  东坡诗云:“剩欲去为汤饼客,却愁错写弄麞书。”“弄麞”乃李林甫事。“汤饼”,人皆以为眀皇王后故事,非也。刘禹锡《赠进士张盥》诗云:“忆尔悬弧日,余为座上宾。举箸食汤饼,祝辞添麒麟。”东坡正用此诗,故谓之“汤饼客”也。必食汤饼者,则世所谓长命面者也。

  古今之语大都相同,但其字各别耳。古所谓“阿堵”者,乃今所谓“兀底”也。王衍口不言钱,家人欲试之,以钱绕床不能行,因曰:“去阿堵物!”谓口不言去却钱,但云去却兀底尔。如“传神写照,正在阿堵中”,盖当时以手指眼,谓在兀底中尔。后人遂以钱为“阿堵物”,眼为“阿堵中”,皆非是。盖此两“阿堵”,同一意也。然“去”有两音:一邱据反,乃去来之去;世常从此音,非也,当作口举反。《韵略》云:“撤也。”然此义亦非也。苏武掘鼠所去草实而食之,乃鼠所藏者也。盖衍之意,以谓此钱不当置于此,当屏藏之于他处也。

  蔡忠怀确持正少年,尝梦为执政,仍有人告之曰:“俟汝父作状元时,汝为执政也。”持正觉而笑曰:“鬼物乃相戏乎!吾父老矣,方致仕闲居,乃云作状元,何也?”后持正果作执政。一日,侍殿上听唱进士第,状元乃黄裳也。持正不觉失惊,且叹梦之可信也。持正父名黄裳,乃泉州人,清正恬退,以故老于铨曹。尝为建阳令,及替,囊无建阳一物,至今父老能道之。最后以赞善大夫为镇安军节度推官。镇安,陈州也。官满,贫不能归,故忠怀遂为陈州人。此闻之于忠怀之孙橝子正。仆问子正:“为幕职而带赞善大夫,何也?”子正云:“此祖宗时官制,盖以久次而得之,自不可解。”

  仆仕于关中,尝见一方寸古印,印文云“关外侯印”。其字作古隶,气象颇类《受禅碑》。仆意必汉末时物也,然疑只闻有“关内侯”,不闻有“关外侯”。后于《魏志》见之:建安二十三年,始置名位侯十二级,以赏军功,关外侯乃其一也。注云:“今人虚封,盖始于此。”

  扬州检法寇中大庠,河朔人也。好为大言,以屈座人。一日,于客次中问坐客云:“《左传》‘山木如市,弗加于山;鱼盐蜃蛤,弗加于海。’注云:‘如在山海,贾不加贵。’何也?”庠乃以此八字平分作两句,故座客卒然不能答,庠意气甚自得。时仆为江都丞,独后至,见诸人默然,庠复举前语问仆。笑曰:“此乃一句,何为分为两句也?”庠笑曰:“果然谩不得。”盖晏子之意,以谓陈氏施私恩以收人心,故低价以授与民,是以山木鱼盐之类,虽在齐国,如在山海之中,不加贵也。“贾”读如“价”,非“商贾”之“贾”。

  今之同席者皆谓之“客”,非也。古席面谓之“客”,列座谓之“旅”;主谓之“献”,客谓之“酬”。故“宋享晋楚之大夫,赵孟为客”注云:“客,一座所尊也。”“季氏饮大夫酒,臧纥为客。既献,臧孙命北面重席,新樽洁之。召悼子,降逆之。大夫皆起,及旅,而召公鉏”注云:“献酬礼毕而通行为旅。”然则古者主先献客,客复酬之,然后同席皆饮;不如今之时,不待献酬,而同席皆饮也。

  韩退之《上宰相书》云:“四举于礼部乃一得,三选于吏部卒无成;九品之位其可望,一亩之宅其可怀。”仆尝怪:贞元七年,兵部侍郎陆贽知礼部贡举,退之是时及第。八年四月,贽拜相,而退之以宰相门生连三年试于吏部而不得,何也?十年十二月,贽罢为太子宾客。十一年,退之于正月、二月、三月连三上书于贾耽辈,不亦疏乎?只取辱耳。后世之士,可以为戒。

  本朝取士之路多矣,得人之盛,无如进士,盖有一榜有宰相数人者,古无有也。太平五年,苏易简下李沆、向敏中、寇准、王旦;咸平五年,王曾下王随、章得象;淳化三年,孙向下丁谓、王钦若、张士逊;庆历三年,杨置下王珪、韩绛、王安石、吕公著、韩缜、苏颂;元丰八年,焦蹈下白时中、郑居中、刘正夫。其余名臣,不可胜数。此进士得人之明效大验也。或曰:不然,以本朝崇尚进士,故天下英才皆入此科。若云非此科不得人,则失之矣。唐开元以前,未尝尚进士科,故天下名士杂出他涂。开元以后,始尊崇之,故当时名士中此科者,十常七八。以此卜之,可以见矣。

  佛果禅师川勤,极善禅,纚纚可听。尝云:“阎浮提雨清净水,具诸天相。方时大旱,雨时忽降,莫知其价,此兜率天上雨摩尼也。方欲收禾,霖雨不止,实害人命,此阿修罗中雨兵仗也。甘雨得时,人皆饱足,此护世城中雨美膳也。但名不同,其实一也。”坐客云:“经中所言,皆譬喻也,岂有雨宝珠等事乎?”仆曰:“不然。雨金、雨血、雨土,皆班班载于前史,何况六合外事,其有无不可悬料也。”坐客咸以为然。其上因缘出《华严经》第十五卷。

  二十八宿,今《韵略》所呼与世俗所呼往往不同。《韵略》宿音绣,亢音刚,氐音低,觜音訾,皆非也。何以言之?二十八宿,谓之二十八舍,又谓之二十八次。次也,舍也,皆有止宿之意。今乃音绣,此何理?《尔雅》云:“寿星,角亢也。”注云:“数起角亢,列宿之长。”故有高亢之义,今乃音刚,非也。《尔雅》:“天根,氐也。”注云:“角亢下系于氐,若木之有根。”其义如《周礼》“四圭有邸”、《汉书》“诸侯上邸”之邸,音低误矣。西方白虎,而觜参为虎首,故有觜之义,音訾误矣。彼《韵略》不知,但欲异于俗,不知害于义也。学者当如其字呼之。

  国初号令,犹有汉唐之遗风。大中祥符元年正月三日,天书降,大赦改元,东都赐酺三日。此盖汉遗事也。汉律,三人以上无故饮酒,罚金四两。故汉以赐酺为惠泽,令得群饮酒也。酺,音蒲,注曰:“王德布于天下,而令聚饮食为酺。”或问:“赐酺起于汉乎?”仆对曰:“《赵世家》载:武灵王行赏大赦,置酒酺五日。则自战国时已如此矣。”祥符诏书圣祖殿有刻石。

  吾祖仆射忠肃公亮知荆南府日,常苦嗣续寡少。因闻玉泉山顶有道人草庵其上,号白骨观。道人年八十矣,宴坐庵中,常想自身表里洞达,惟见白骨,以观他人亦复如是,如此五十年矣。忠肃因使人问讯,亦不答;赠遗,亦不受。频频如此,亦略受。公继而入山访之,道人亦喜,因请出山,暂至府第,延之正寝安下,经月乃归。一日,忠肃梦道人策杖径入正寝,方惊愕间,梦觉。且叹讶之,急使人往问讯,曰昨夕已迁化矣。既茶毗,骨有舍利。后遂生给事子山仲南,两岁已能趺坐,方学语时,但言凡所见人,皆是白骨。后至七岁,已往渐不见。噫!其性移矣。给事学佛有见处,古君子也。仆以此语长芦了老,了老云:“吾门谓之空门,今作白骨观,已自堕落,况有人诱引之乎!”仆以此言为然。

  俗说以人嚏喷为人说,此盖古语也。《终风》之诗曰:“寤言不寐,愿言则嚏。”笺云:“言我愿思也。嚏,当为不敢嚏咳,我真忧悼而不能寐,如思我心如是,我则嚏也。今俗人嚏云人道我,此乃古之遗语也。”《汉·艺文志》杂占十八家三百一十卷内“《嚏耳鸣杂占》十六卷”,注云:“嚏,丁计反。”然则嚏、耳鸣皆有吉凶,今则此术亡矣。

  山涛见王衍曰:“何物老妪,生宁馨儿?”宁作去声,馨音亨,今南人尚言之,犹言“恁地”也。前宋废帝悖逆,太后怒语侍者曰:“将刀来剖我腹,那得生宁馨儿!”此两“宁馨”,同为一意。

  仆仕于关中,于士人王毖君求家见一古物,似玉,长短广狭正如中指,上有四字,非篆非隶,上二字乃“正月”字也,下二字不可认。问之君求,云:“前汉刚卯字也。”汉人以正月卯日作佩之,铭其一面曰“正月刚卯”,乃知今人立春或戴春胜、春幡,亦古制也。盖刚者,强也;卯者,刘也;正月佩之,尊国姓也。与陈汤所谓强汉者同义。

  《兰亭序》在南朝文章中少其伦比。或云:丝即是弦,竹即是管,今叠四字,故遗之。然此四字,乃出《张禹传》云:“身居大第,后堂理丝竹管弦。”始知右军之言有所本也。且《文选》中在《兰亭》下者多矣,此盖昭眀之误耳。

  蔡忠怀确持正,其父本泉州人,晚年为陈州幕官,遂不复归。持正年二十许岁时,家苦贫,衣服稍敝。一日,与郡士人张湜师是同行,张亦贫儒也。俄有道人至,注视持正久之,因谩问曰:“先生能相乎?”曰:“然。”又问曰:“何如?”曰:“先辈状貎极似李德裕。”持正以为戏己,因戏问曰:“为相乎?”曰:“然。”“南迁乎?”曰:“然。”复相师是,曰:“当为卿监。家五十口时”,指持正云:“公当死矣。”道人既去,二人大笑曰:“狂哉道人,以吾二人贫儒,故相戏耳。”后持正谪新州,凡五年。一日,得师是书云“以为司农无补,然阖门五十口居京师,食贫,近蒙恩守汝州”,持正读至此,忽忆道人之言,遂不复读。数日得疾而卒。闻之于忠怀之孙橝子正。

  有客问仆曰:“古今太守一也,而汉时太守赫赫如此,何也?”仆曰:“汉郡极大,又属吏皆所自除,故其势炎炎,非后世比。只此会稽郡考之:县二十六,吴即苏州也;乌伤即婺州也;毗陵即常州也;山阴即越州也;由拳注云‘古之槜李’,即秀州也;大末,衢州也;乌程,湖州也;余杭,杭州也;鄞,明州也。以此考之,即今浙东西之地,乃汉一郡尔,宜乎朱买臣等为之,气焰赫赫如此也。”

  《前汉》凡三处载召平:《萧何传》,召平即东陵侯也;《项羽传》,召平即广陵人也;《齐悼惠王传》,齐相召平,不知何许人,为魏勃所绐至自杀,乃曰:“嗟乎!道家之言,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”仆顷在海州,常与任景初、陈子直论之。景初曰:“此必非东陵侯。且淮阴侯在萧何术中,而东陵常为何画策,其术高矣,必不为勃所绐。”子直曰:“不然。夫为人画策则工,若自为计多拙,故曰傍观者审,当局者迷。”二人争论不已。仆从傍解之曰:“谓之非东陵侯,既无所据;必为东陵侯,恐受屈。”子直曰:“独广陵召平不在论中,何也?”仆因大笑曰:“仆广陵人也,上不敢望东陵,下不肯为齐相。况仆平生处已常在于才与不才之间,宜乎不在论中也。”子直由此号余为“广陵召平”。

  仆自南渡以来,始信前人言之可信也。盖北人长于骑射,其所以取胜,独以马耳。故一人复有两马,此古法也。《北征》诗云:“阴风西北来,惨澹随回鹘。其王愿助顺,其俗喜驰突。送兵五千人,驱马一万匹。”是知一人有两马也。中国若不修马政,岂能胜之?盖用兵之法,弓、马必有副。《诗》云“交韔二弓”,畏毁折也,与两马同意。

  元城先生与仆论唐十一族事。先生曰:“甘露之事,盖亦疏矣。考其时乃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也,是时,李训谋以甘露降于禁中,诏百官入贺,因此欲杀宦官耳。十一月末岂甘露降之时耶?其谋之疏,想见大抵色色如此。吾意宦官知此谋久矣,故不可得而杀。且天下之事,有大于死者乎?凡可以救死者,无不为也。若当时只贬黜之,其祸未必至此;今乃以死逼人,而疏略如此,宜其败也。《易》曰:‘君不密则失臣,臣不密则失身,几事不密则害成。’圣人之言,信矣。”